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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集 踏雪寻梅
l 沁芳桥畔(雨夜)
濛濛细雨中,一个灯影晃动着由远而近。
桥顶上出现一盏明瓦灯,在雨中向下移动。
字幕(叠):
第十三集 踏雪寻梅
歌声起:
秋花惨淡秋草黄,
耿耿秋灯秋夜长。……
2 潇湘馆,黛玉卧房外间
窗外淅淅沥沥,雨滴竹梢。
歌声在继续:
已觉秋窗秋不尽,
那堪风雨助凄凉。……
紫鹃和雪雁在灯下做针黹。
卧室里时而隐隐传来黛玉的咳嗽声。
雪雁侧耳细听:“林姑娘又咳嗽起来了。”
紫鹃停下手中的女工:“唉,每年到了春分秋分,都要犯病。今年秋天老太太高兴,多游玩了几次,过劳了神,老毛病又犯了……”
3 黛玉卧房里间
黛玉在灯下握管展笺,信手疾书。
黛玉边写边低声吟咏:
……
寒烟小院转萧条,
疏竹虚窗时滴沥。
4 院外
黛玉吟咏声传出:
不知风雨几时休,
已教泪洒窗纱湿。
烟雨迷蒙中,隐约看见黛玉卧房的窗口亮着昏黄的灯光,黛玉的身影在窗纸上微微摇动。
一盏明瓦灯和四五个人影走来,头部被雨伞遮住,看不出是谁。
一个婆子上前敲门:“开门!”
“谁呀?”院内传来一个丫头的声音。
“是宝二爷,来瞧瞧林姑娘。快点开门!”婆子答道。
5 卧房内间
黛玉吟罢搁笔,紫鹃隔帘报说:“宝二爷来了。”
宝玉头上带着竹篾、竹叶编制的大箬笠,身上穿着蓑衣,兴冲冲地走进屋来。
黛玉上下打量了一番,笑道:“哪里来的渔翁!”
宝玉一面摘斗笠,脱蓑衣,一面忙问:“今儿好些?吃了药没有?吃了多少饭?”
宝玉一手举起灯来,一手遮住灯光,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,觑着眼仔细瞧了一瞧,笑道:“今儿气色好了些。”
黛玉看见宝玉只穿半旧红绫短袄,系着绿汗巾子,膝下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,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,靸着蝴蝶落花鞋。
黛玉问道:“上头怕雨,底下这鞋袜是不怕雨的?也倒干净!”
宝玉:“我这一套是全的。有一双棠木屐,才穿了来,脱在廊檐上了。”
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,十分细致轻巧,便说:“是什么草编的?怪道穿上不象那刺猬似的。”
宝玉:“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。你喜欢这个,我也弄一套来送你。这斗笠有趣,我送你一顶,冬天下雪戴。”
黛玉笑道:“我不要它。戴上那个,成了画儿上画的和戏文上扮的渔婆了。”
“只有渔翁,没有渔婆,岂不孤单?”宝玉信口说道。
黛玉一听,愣愣地看了宝玉一眼,自觉失言,后悔不及,羞得脸飞红,伏在桌上嗽个不住。
宝玉有口无心,并不留意,见案上有诗,拿起来看了一遍,不禁拍案叫好:“好一篇《秋窗风雨夕》!”
黛玉听了,忙起来把诗稿夺在手中,向灯上烧了。
宝玉:“我已背熟了,烧也没用。”
黛玉:“我也好了许多,谢谢你一天来几次瞧我,下雨还来。这会子夜深了,我要歇息,你请回去,明儿再来。”
宝玉听说,回手向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表来,瞧了一瞧,那针指到戌末亥初之间,忙又揣了,不安地:“原该歇了,又扰得你劳了半日神。”
宝玉披蓑戴笠出去了,又翻身进来问:“你想吃什么,告诉我,我明儿一早回老太太。”
黛玉:“等我夜里想着了,明儿早起告诉你。你听雨越发紧了,快去罢。可有人跟着没有?”
有个婆子隔着窗答应:“有人,外面拿着伞点着灯笼呢。”
黛玉问:“这个天点灯笼?”
宝玉:“不相干,是明瓦的,不怕雨。”
黛玉听说,回手向书架上把个玻璃绣球灯拿下来。
紫鹃忙点了一支小蜡来。
黛玉把玻璃绣球灯递与宝玉:“这是玻璃绣球灯,比那个亮,正是雨里点的。”
宝玉仔细观赏着,见是一盏数十块小玻璃镶嵌成的八仙花模样的小灯,玲珑剔透,八面生辉,便摇摇手说:“不用了,这么稀罕的灯,万一失脚滑倒跌破了,岂不可惜?”
黛玉:“跌了灯值钱,还是跌了人值钱?你又穿不惯木屐子。那灯笼让她们前头照着,这个又轻巧又亮,你自己手里拿着。就是失了手也有限的,怎么忽然又变出这‘剖腹藏珠’的脾气来!”
宝玉深情地望着黛玉一笑,小心翼翼地接过玻璃绣球灯。
6 沁芳桥畔
宝玉走在当中,前头两个婆子打着伞提着明瓦灯,后头还有两个小丫鬟打着伞。
宝玉右手小心翼翼地拿着玻璃绣球灯,左手扶着一个小丫头的肩,说说笑笑在雨中向桥头走去。
对面路上出现一星灯光,也朝桥头移动。
宝玉好奇地:“那是谁?这么晚还来干什么?咱们在这儿等一等看看。”
宝玉托起玻璃绣球灯,转来转去看着、想着。
明亮的烛光,透过五颜六色的玻璃灯罩,向夜空中放射出奇异的光彩。
来的人打着雨伞提着灯笼,急忙赶路。
怡红院的婆子仔细一看,笑说:“这不是蘅芜苑里上夜的董妈妈吗?”
“宝二爷好!”董婆子忙上来问好。
宝玉:“宝姑娘可好?这早晚还过来有什么事?”
董婆子;“我们姑娘让我给林姑娘送点东西来。”
宝玉:“噢,林姑娘还没睡呢,快送去罢。”
7 潇湘馆,卧室
董婆子将两包东西放在桌上,对黛玉说:“我们姑娘让我给姑娘送来一包上等燕窝,还有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。我们姑娘说了:‘这比买的强,姑娘先吃着,完了再送来。’”
黛玉感激地:“回去说‘费心’,谢谢你们姑娘。”
紫鹃在外头叫:“董妈妈,请来吃茶。”
董婆子:“不吃茶了,我还有事呢。”
黛玉笑道:“我也知道你们忙。如今天又凉,夜又长,越发该会个夜局,痛赌两场了。”
董婆子:“不瞒姑娘说,今儿又是我的头家。横竖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,误了更也不好,不如会个夜局,又坐了更,又解闷儿。”
黛玉笑着:“难为你。误了你发财,冒雨送来。”又吩咐紫鹃:“给董妈妈五百钱,打些酒吃,避避雨气。”董婆子感激地:“谢谢!又破费姑娘赏酒吃。”说罢出去。
紫鹃进来移灯下帘,服侍黛玉睡下。
黛玉独自倚在枕上,看着床边茶几儿上放着的一大一小两包东西出神。
只听窗外竹梢蕉叶之上,雨声淅沥,清寒透幕,黛玉怅然若失,不觉滴下泪来。
8 沁芳亭上(晨)
鸟雀在枝头啾唧啼鸣。
李纨与众姊妹在亭上说笑。
宝钗指着黛玉笑道:“香菱可真是诗魔了。都是颦儿引的她!这两日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才睡下。今儿一早,说梦话还说得了一首好诗呢!”
香菱走来,见黛玉在人群中说笑,迎上来说:“请你再看这一首。”说着,把诗笺递给黛玉。
黛玉看了笑道:“这首比前两首好,不但好,而且新巧有意趣。”
宝玉早已抢过诗笺来看,兴奋地:“可知俗话说‘天下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’!”
探春拉着香菱的手,高兴地:“这回起诗社,一定请你了。”
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匆匆忙忙走来,其中一个婆子说:“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,我们都不认得。”
李纨:“你到底说明白了,是谁的亲戚?”
婆子回答:“奶奶的两位妹子都来了。”
李纨疑惑道:“我们婶子又上京来了不成?两位姑娘可是叫李纹和李绮?”
婆子答道:“恍惚听得是这两个名儿。还有一位姑娘,说是薛大姑娘的妹妹,还有一位爷,说是薛大爷的兄弟。”
宝钗笑道:“那准是我们薛蝌和他妹妹宝琴来了。”
李纨诧异地:“他们怎么能凑在一处?这可是奇事!”
婆子笑道:“还有更奇的呢。大太太的侄女儿岫烟和二奶奶的哥哥王仁也是一处打帮来的。”
李纨:“走!咱们快认亲去吧。”
9 贾母堂屋
房中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,三个一伙,五个一堆,互相厮认说笑,热闹非常。
宝玉在人丛中穿来钻去,无事穷忙,蹦哒着来到了贾母跟前。
王夫人抚摸着宝琴。
凤姐正和哥哥王仁话旧,见此情景,过来笑道:“太太既这么喜欢宝琴,何不索性认她作干女儿呢?”
王夫人和薛姨妈相视一笑,薛姨妈向宝琴使了个眼色,宝琴乖巧地向王夫人跪下去,甜润地叫了一声:“干妈好!”王夫人笑应:“好!好!”
贾母笑逐颜开,拉过宝琴来细细端详了一番,笑道:“琴丫头不要到园中去住了,晚上跟着我一处寝吧。”
宝琴稚气地微笑点头。
宝玉向宝琴一笑。
李纨正和她寡婶款叙离别之情,李纹、李绮在旁侧耳细听。
宝玉向她们走来,看着李纹、李绮笑问:“大嫂嫂,这两位妹妹……”
李纨先拉着大妹子笑道:“这个大的叫李纹……”
宝玉指着小的抢着说:“噢,那你就是李绮了!”
李绮惊奇地笑道:“你怎么会知道的?”
“宝玉!”宝钗招手叫道。
宝玉回头,忙朝宝钗身边走去。
“宝兄弟,这是我叔伯兄弟薛蝌。”宝钗指着薛蝌。
宝玉拉着薛蝌的手笑道:“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予,这叔伯兄弟倒象是宝姐姐的同胞兄弟似的。”
宝钗“噗哧”笑道:“你又说呆话了。”一眼瞥见邢岫烟在贾母跟前,忙推宝玉说:“邢姑娘你见过没有?”宝玉摇摇头:“不知道她在哪里。”
宝钗笑道:“走,咱们见见去。”说着向贾母处走去。
邢夫人的嫂子正在向那夫人诉说:“你哥哥说,这一程家中艰难,让我带着你侄女儿岫烟进京来投奔。这一上京,全仗你给治房舍,帮盘缠呢。”
邢夫人皱了皱双眉。
宝玉听见这番话,看了看岫烟,猴在贾母耳边嘀咕了一阵。
贾母笑向邢夫人道:“你侄女儿也不必家去了,园里住几天,逛逛再去。”
邢夫人兄嫂连忙向贾母拜谢。
邢夫人便将岫烟交给凤姐:“我把人交给你了,好好掂掇安排吧。”
凤姐拉着岫烟,筹算了一回说:“我想把岫烟送到迎春一处去住,老祖宗看呢?”
贾母笑道:“好,好,这正合我的意思。”
“史大姑娘来了!”琥珀在门口高声传报。
史湘云笑着进来,向众人频频点头,快步走到贾母榻前,行了见面礼。
贾母搂着湘云,对凤姐说:“她叔叔迁委了外省大员,不日要带了家眷去上任。我舍不得湘云,把她留下了,接来家中,你要另设一处给她住。”
湘云在贾母怀里扭着:“一个人住怪冷清的,我要和宝姐姐一处住。”
贾母笑推湘云道:“好,依你,快跟了宝丫头去吧。”
湘云高兴地扑到宝钗怀里,亲热地搂在一起笑了。
宝玉朝湘云会意地一笑,又环顾岫烟、李纹、李绮、宝琴,情不自禁地感叹道:“老天,老天!你有多少精华灵秀,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,一个赛似一个!”一面说,一面自笑自叹。
10 衡芜范,书房
香菱拉着湘云:“湘云姑娘来了,我又多了个请教谈诗的先生。”
宝钗看看香菱,又瞧瞧湘云,连连摇头笑道:“我实在聒噪得受不得了。一个香菱没闹清,偏又添了你这么个话口袋子,满嘴里说的是什么:杜工部之沉郁,韦苏州之淡雅,温八叉之绮靡,李义山之隐僻。放着两个现成的诗家不知道,提那些死人做什么!”
湘云信以为真,天真地问:“是哪两个?好姐姐,你告诉我。”
宝钗一本正经地指着香菱和湘云说:“呆香菱之心苦,疯湘云之话多。”
湘云、香菱都大笑起来。
“宝琴姑娘来了。”小丫头在门外报告。
宝琴披着一领斗篷进来,金翠辉煌。
宝钗拉着宝琴看了看,笑问:“好妹妹,这是哪里来的?”
宝琴:“因下雪珠儿,老太太找了这一件给我的。”
香菱上来瞧道:“怪道这么好看,原来是孔雀毛织的。”
湘云摆摆手:“哪里是孔雀毛,这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。可见老太太疼你了,这样疼宝玉,也没给他穿。”
宝钗拉着宝琴的手:“真如俗话说的,‘各人有缘法’。她再想不到她这会子来,既来了,又有老太太这么疼她。”
琥珀走进来笑道:“老太太说了,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。她还小呢,让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。”
宝钗忙起身答应了,又推宝琴笑道:“你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!你倒去吧,仔细我们委屈着你。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!”
说话之间,宝玉,黛玉一齐进来。
湘云笑道:“宝姐姐,你这话虽是玩话,却有人真心是这样想的呢。”
琥珀手指着宝玉:“真心恼的再没别人,就只是他。”
宝钗、湘云异口同声:“他倒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琥珀又指着黛玉,笑道:“不是他,就是她。”
宝钗忙解释道:“更不是了。我的妹妹和她的妹妹一样。她喜欢得比我还疼呢,哪里还恼?你别信口儿混说。”
黛玉若无其事,神态自如,亲昵地拉着宝琴的手,赶着叫“好妹妹”。
宝琴年轻心热,对黛玉亲敬异常,也赶着叫“好姐姐”。
宝玉仔细审度黛玉的声色,暗暗纳罕。
探春进来,见大家都在,兴奋地:“这回咱们的诗社可兴旺了。本来秋天就想起诗社,林姐姐病了,湘云又没来,总是七上八下的,扫了诗兴!”
宝玉兴高彩烈地:“这会子鬼使神差来了这些人,才刚掐指一算,连我一共十三个。今年园里过年比往年更热闹了!”
探春望了望窗外,笑道:“看这天气,今儿夜里就要下雪了,这是入冬头一场雪,咱们明日就在芦雪庵起诗社吧。
11 潇湘馆,卧室(晚)
宝玉进门笑道:“我着那《西厢记 闹简》上有一句说得最好:‘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?’是几时接了?你说说我听听。”
黛玉听了,禁不住也笑起来:“问得好。那天行牙牌令,我随口把那《牡丹亭》、《西厢记》说了两句,宝姐姐并不介意,反劝了我好些好话。后来我病了,她又送来燕窝。我才看出来,她竟真是个好人,我素日只当她藏奸。”
宝玉频频点头,打趣道:“我说呢,正纳闷‘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’,原来是从‘小孩儿口没遮拦’就接了案了。”
黛玉深为感慨地:“宝姐姐就算好了,来了个宝琴妹妹比她更好,我却没有这样的姐姐妹妹。……”说着想着不免又哭了起来。
宝玉忙递过一块手帕,劝解着:“你又自寻烦恼了。你瞧瞧,今年比旧年越发瘦了,你还不好生保养。”
黛玉接过手帕拭泪:“近来我觉得心酸,眼泪却象比旧年少了些似的。”
宝玉:“这是你哭惯了,心里疑心,岂有眼泪会少的!”
黛玉:“天不早了,你快请回去吧。”
宝玉:“明儿在芦雪庵起诗社,你也该早些歇息,养养精神。”
12 怡红院,宝玉卧室(清晨)
次日一早,宝玉掀开帐子一看,窗上光辉夺目。
宝玉忙披衣下床,揭起窗屉,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,地下铺了一尺多厚的大雪,天上仍是搓棉扯絮一般。
13 芦雪庵外
宝玉披簑戴笠冒雪而来。
宝玉走到空旷处,四顾一望,并无二色,远远的是青松翠竹,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。
丫鬟婆子们正在扫雪开径。
小丫鬟见宝玉来,停下扫帚,抿嘴笑道:“我们才说正少一个渔翁,这下都全了。”
一个婆子说:“姑娘们吃了饭才来呢,你也太性急了。”
14 贾母房中
众姐妹唧唧呱呱地说笑着。
宝玉进门:“我饿死了,快吃饭吧。”
贾母:“我知道你们今儿又有事情,连饭也不顾吃了。今儿有新鲜鹿肉,留着给你晚上吃吧。”
湘云悄悄地对宝玉:“有新鲜鹿肉,不如咱们要一块,自己拿了园里弄着,又玩又吃。”
宝玉乐得直蹦高,拍手叫好。
黛玉在一旁听见,抿嘴一笑。
15 芦雪庵,地炕屋内
众姊妹齐集在地炕屋内,只见杯盘果菜俱已摆齐。
李纨在安排座次:“李纹、李绮挨着我坐,岫烟与迎春做伴。”说着把李纹、李绮拉过来一左一右坐下。
迎春邀岫烟并排坐了。
李纹:“湘云,……湘云哪去了?”环视一周,又问:“宝玉呢?”
黛玉笑道:“他俩个再到不了一处,若到一处,生出多少故事来。这会子一定算计那块鹿肉去了。”
李婶走来:“怎么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,那样干净清秀,在那里商议着要吃生肉呢,说得有来有去的。”
探春笑道:“了不得,快拿了他两个来!”
黛玉得意地:“这可是云丫头闹的,我的卦再不错。”
16 芦雪庵,外屋
湘云、宝玉围着铁火炉儿,上面放着铁丝蒙,各拿把铁叉叉着一块生鹿肉,翻来复去地烧烤着。
炉火熊熊,鹿肉被烧烤得吱吱作响,逐渐由生变焦,冒出白烟来。
(画外音)探春:“你闻闻,香气这里都闻见了,我也吃去。”说着从里屋跑出,向火炉走来。
李纨也随着出来:“客已齐了,你们还吃不够?”
湘云一面吃一面说:“我吃这个才爱吃酒,吃了酒才有诗。要不是鹿肉,今儿断不能作诗。”
宝琴披着凫靥裘,站在里屋门口好奇地笑。
湘云向宝琴招手:“傻子,过来尝尝。”
宝琴朝湘云摆摆手:“怪脏的。”
宝钗出来推着宝琴:“你尝尝去,好吃的。你林姐姐弱,吃了不消化,不然她也爱吃。”
宝琴听了便过去吃了一块,边吃边赞:“真好吃!”
凤姐披着斗篷走进来:“吃这样好东西,也不告诉我!”说着也凑着一处吃起来。
平儿两手带着镯子,行动不便,褪去放在一边。
黛玉出来:“哪里找这一群花子去!罢了,罢了,今日芦雪庵遭劫,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。我为芦雪庵一大哭!”
湘云右手拿着铁叉,左手拿着块焦鹿肉:“你知道什么!‘是真名士自风流’,你们都是假清高,最可厌的。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,回来却是锦心绣口。”
大家吃毕,洗漱了一回。
平儿戴镯子时发觉少了一个,左右前后乱找了一番,踪迹全无。
凤姐胸有成竹地笑道:”我知道这镯子的去向。你们只管作诗去,也不用找,不出三日包管就有了。”
17 芦雪庵,地炕屋
墙上贴出诗题、韵脚、格式。
宝玉边看边念:“即景联句,五言排律一首,限二萧韵。”
凤姐自报奋勇地:“你们别笑话我。我只有一句粗话,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探春笑道:“越是粗话越好,你说了只管干正事去吧。”
凤姐:“我想下雪必刮北风。昨夜听见了一夜的北风,我有了一句,就是‘一夜北风紧’,可使得?”
众人听了相视而笑。
黛玉:“这句虽粗,不见底下的,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。”
宝钗:“不但好,而且留了多少地步给后人。”
湘云:“就是这句起头,稻香老农快写上续下去!”
李纨提笔写道:“一夜北风紧,”
白己联道:“开门雪尚飘。入泥怜洁白,”
香菱:“匝地惜琼瑶。有意荣枯草,”
探春:“无心饰萎苕。价高村酿熟,”……
18 大观园园门
贾母围了大斗篷,带了鸳鸯做的灰鼠暖兜,坐着小竹轿,一个丫头打着青绸油伞,鸳鸯、琥珀等五六个丫鬟跟着,向园门走来。
19 芦雪庵,地炕屋
……
湘云才思敏捷,不肯让人,扬眉挺身联道:“加絮念征摇。坳垤审夷险,”
宝钗连声称赞“好,好”,接着联道:“枝柯怕功摇。皑皑轻趁步,”
黛玉也不示弱,急忙联道:“剪剪舞随腰。煮芋成新赏,”一面念,一面推宝玉,命他联。
宝玉正看宝钗、黛玉共战湘云,十分有趣,顾不得联诗,经黛玉一推,方清醒过来,想了一想,勉强联道:“撒盐是旧谣。”
湘云白了宝玉一眼,笑道:“你快下去,你不中用,倒耽搁了我。”
趁湘云说话的时候,黛玉抢联道:“没帚山僧扫,”
宝琴也笑道:“埋琴稚子挑。”
湘云笑得弯了腰,忙念了一句。
众人问:“什么?”“听不清。”“到底说的什么?”
湘云喊道:“石楼闲睡鹤,”
黛玉笑的握着胸口,高声嚷道:“锦罽暖亲猫。”
湘云伏着已笑软了。
众人看她三人对抢,也都不顾作诗,看着只是笑。
黛玉还推她往下联,又道:“你也有一才尽之时。我听听还有什么舌根嚼了!”
湘云只伏在宝钗怀里,笑个不住。
宝钗推她起来:“你有本事,把‘二萧’的韵全用完了,我才伏你。”
湘云起身笑道:“我也不是作诗,竟是抢命呢。”
大家七嘴八舌地细细评论一回。
探春笑道:“独湘云的多,这都是那块鹿肉的功劳。”
李纨:“逐句评去都还一气,只是宝玉又落了第了。”
宝玉:“我原不会联句,只好担待我吧。”
李纨笑着:“也没有社社担诗你的,今日必罚你。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,要折一支来插瓶,罚你去取一枝来。”
湘云笑着:“再让他作一首七律《访妙玉乞红梅》!”
探春笑着:“好!这罚得又雅又有趣。”
宝玉乐不可支,满口答应:“罚得好,我从命。”
黛玉向宝玉招手:“慢着!外头冷得很,你且吃杯热酒再去。”
湘云早执起壶来,黛玉递过一个大杯,满斟了一杯。
湘云笑道:“你吃了我们的酒,再要取不回来,加倍罚你。”
宝玉从黛玉手中接过酒杯,一饮而尽.笑道:“你们放心。”说毕开门,穿过外屋,冒雪而去。
李纨在背后叫嚷:“等等,派两个人好好跟着!”
黛玉忙拦阻说:“不必,妙玉的为人你还不知道,有别人反得不了红梅了。”
20 栊翠庵山门外
宝玉走到山坡一下,顺着山脚刚转过来,闻得一股寒香扑鼻,不禁赞道:“好清香!”
宝玉抬头,见墙内伸出十数株火红的梅花,如胭脂一般,衬映着洁白的雪色,显得分外精神。
宝玉在山门外头墙根下站住,细细地观赏了一回,不禁吟出两句诗来:“酒未开樽句未裁,寻春问腊到蓬莱。”
“墙外吟诗的,莫不是怡红公子吗?”一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越墙传来。
宝玉侧耳一听,知是妙玉,欣然答道:“是我,妙玉姐姐。你也有兴致冒雪赏梅?”
妙玉笑道:“不错。你到这里来做什么?”
宝玉笑道:“我来向你求一样东西。”
“什么东西,请说来。”妙玉又问。
宝玉想了一想,看着墙头的红梅,高吟一联:“不求大士瓶中露,为乞嫦娥槛外梅。”
妙玉:“山门外头怪冷的,快请进来吧。”
21 栊翠庵院内
妙玉同宝玉在梅树丛中踏雪穿行,时而赏梅,时而交谈,最后两人的视线集中在一枝枝繁花茂的老梅上。
22 山门外
宝玉捧着这枝老梅,站在山门外雪地上,向妙玉告辞。
妙玉送出山门。
宝玉捧梅作揖,口中朗声念道:“入世冷挑红雪去,离尘香割紫云来。”
妙玉会意地颔首微笑,合什作辞。
宝玉转过身捧梅离去。
妙玉回身将山门闭了。
宝玉回头向山门看了一眼,继续往前走,口中念道:“搓枒谁惜诗肩瘦,衣上犹沾佛院苔。”
宝玉的背影渐渐远去……
23 芦雪庵,地炕屋内
宝琴的丫鬟捧着一个美女耸肩瓶款款走来,安放在地当间的大圆桌中央。
圆桌周围团团围坐着大观园群芳,谈笑风生,等待宝玉乞得红梅归来。
探春焦急地:“宝玉怎么还不回来?”
李纨耽心地:“别是吃了闭门羹了。”
湘云:“他要是取不来红梅,又做不出好诗,一定重重罚他。”
黛玉笑道:“妙玉天性怪僻,别人去了白然要碰钉子的,惟独宝玉,你们不用耽心。”
“宝二爷回来了!”丫鬟在门外报告。
宝玉笑嘻嘻掮了一技红梅进来,宝琴的丫鬟接过去,插入瓶内。
宝玉边脱蓑笠,边说:“你们好好赏吧,也不知费了我多少精神呢。”
探春递过一盅暖酒来,宝玉接了便喝。
宝琴过来拉了拉宝玉的衣角,悄声说:“好哥哥,我也想去弄一枝红梅。”
宝玉悄声道:“好,回头我带你去要。”
几个丫鬟跑进来道:“老太太来了。”
众人忙起身迎接,贾母已拄着凤头拐杖,迈进屋来。
贾母一眼看见那枝瓶梅:“好俊的梅花!你们真会乐,我算来着了。”
李纨搀扶贾毋到国桌前就坐。
大家一面说笑,一面看梅花。这支梅花二尺来高,旁有一横枝斜横而出,约有五六尺长,其间小枝分歧,或为蟠螭,或为僵蚓,或孤削如笔,或密聚如林,花吐胭脂,香欺兰蕙,各各称赏不迭。
贾母:“你们只管照旧玩笑吃喝,我因为天短了,不敢睡中觉,也来凑个趣儿。你们作什么事呢?”
探春答:“作诗呢。”
贾母:“有作诗的,不如作些灯谜,大家正月里好玩。”
李纨答应说:“老太太说得是。”
贾母笑道:“这里潮湿,你们别久坐。你四妹妹那里暖和,我们到那里瞧瞧她的画儿。”
24 缓香坞内,惜春书房
贾母进入房中,并不归坐,只问:“画在哪里?”
惜春笑回:“天气寒冷了,胶性凝涩不润,画了恐怕不好看,收起来了。”
贾母笑道:“我年下就要的,你别偷懒儿,快拿出来,给我赶紧画。”
惜春应声“是”,便把《大观园图》长卷打开,请贾母及众人看。
鸳鸯指着画儿:“看这样儿,只怕明年端阳才能画好。”
贾母笑道:“这还了得!画个园子,竟比盖这个园子还费功夫了。”
众人听了都笑起来。
25 暖香坞外,夹道东门
贾母由鸳鸯、琥珀等丫鬟围拥着,后面跟着宝钗、黛玉等,说笑着出了夹道东门。
湘云在人群中看了一遍,忽然发现:“唉,少了两个人,宝玉和宝琴哪去了?”
“瞧!在那儿呢。”
众人随着黛玉手指的方向看去。
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,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。
探春笑着:“她倒在这里等着,也弄梅花去了。”
贾母端详了一回:“你们瞧,这山坡儿配上她的这个人品,又是这件衣裳,后头又是这梅花,象个什么?”鸳鸯想了一想,笑道:“就象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《双艳图》。”
贾母笑着:“那画的哪有这件衣裳?人也没有这样好!”
众人听了贾母的评赞,不约而同把目光移向山坡。
迷天漫地白皑皑的雪花中,宝琴披着金翠灿烂的斗篷,亭亭玉立,身后映衬着一丛鲜艳夺目的红灿灿的梅花。
26 暖香坞内,惜春书房
惜春左手持碟,右手拈笔,站在长卷前凝神掂掇。
(画外音)贾母:“不管冷暖,你只画去。第一要紧把昨日琴儿和丫头、梅花,照模照样,一笔别错,快快添上。”
众人围着看她如何画,惜春只是出神。
李纨笑向众人道:“让她自己想去,咱们且说话儿。”说着领众人走开,到书案前归坐。
李纨:“昨日老太太只叫作灯谜,回家我睡不着,编了两个《四书》的。”
宝钗笑道:“这样的谜,不合老太太的意思,不如作些浅近的物儿,大家雅俗共赏才好。”
宝玉赞成:“也要作些浅近的俗物才是。”
湘云笑道:“我编了一枝《点绛唇》,恰好是俗物,你们谁能猜着,我便伏了他。”
宝钗忙说:“你快说来,我们猜猜。”
宝玉笑向湘云道:“我准能猜着,你信不信?”
湘云故弄玄虚地:“等正月里再说。”
探春揉着湘云道:“你不说出来,二哥哥该睡不着觉了。”
湘云正色道:“这样的好谜儿,这会子说出来,元宵佳节就没得好玩的了。”
27 凤姐房中
袭人穿戴整齐进来,周瑞家的、李嬷嬷和两个丫鬟拿着手炉与衣包跟着。
凤姐向袭人说:“你妈的病若好了就罢;若不中用了,只管住下,打发人来回我,好给你送铺盖去。”
袭人:“谢谢太太、奶奶恩典。”说毕告辞出去。
凤姐向李嬷嬷:“袭人只怕不能来家,你们派两个知好歹的大丫头,在宝玉屋里上夜。你们也好生照管着,别由着宝玉胡闹。”
28 怡红院,宝玉卧室(夜)
自鸣钟滴嗒滴嗒地走着。
梆儿敲着三更。
宝玉在睡梦中叫道:“袭人,袭人。”无人答应,自己醒了。
晴雯:“麝月!连我都醒了,你守在旁边还不知道,真是个挺死尸的。”
麝月翻身打个哈欠:“他叫袭人,与我什么相干!”又问:“作什么?”
宝玉:“我要茶。”
麝月忙起来,单穿红绸小棉袄儿。
宝玉:“披上我的袄儿再去,仔细冷着。”
麝月回手把宝玉的貂颏满襟暖袄披上,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茶,递给宝玉。
麝月对晴雯:“你们两个别睡,说着话儿,我出去走走就回来。”
晴雯:“外头有个鬼等着你呢。”
宝玉:“外头自然有大月亮的,我们说话,你只管去。”
麝月开了后门,揭起毡帘走出。
晴雯穿着小袄,也不披衣,蹑手蹑脚的下了熏笼。
宝玉笑劝道:“看冻着,不是玩的。”
睛雯连忙摆手,随后出了房门。
29 后院
外面月光如水,忽然吹过一阵微风,晴雯只觉侵肌透骨,打起战来。
宝玉在内高声喊叫:“晴雯出去了!”
30 宝玉卧室
晴雯忙回身进来:“哪里就唬死了她?偏你惯会这蝎蝎螫螫老婆汉像的!”
宝玉关切地:“倒不为唬坏了他,我是怕冻着了你。你来把我这边的被掖一掖。”
晴雯上来,伸手进去掖被。
宝玉:“好冷的手!我说看冻着。”
宝玉又见睛雯两腮如胭脂一般,用手摸了一摸:“快进被来渥渥吧。”
咯噔一声门响,麝月进来了,惊讶地:“你就这么‘跑解马’似的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?”
宝玉:“可不就这么去了。”
麝月:“你死也不拣个好日子!你出去站站试试,把皮不冻破了你的!”
晴雯打了两个喷嚏。
宝玉:“怎么样?到底伤了风了。”
31 怡红院,暖阁(晨)
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放下来,一只纤纤素手从幔中伸出来。
胡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,足有三寸长,尚有凤仙花染的通红的痕迹,便忙回过头来。
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。
胡大夫诊了一回脉,起身到外间,向李嬷嬷说:“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,算是个小伤寒。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。”
32 门房内
胡大夫在开药方。
李嬷嬷:“胡大夫,你老且别去,我们小爷罗嗦,恐怕还有话说。”
“方才不是小姐,是位爷不成?”大夫惊疑地问:“那屋子竟是绣房一样,又是放下幔子来的,怎么是位爷呢?”
李嬷嬷悄悄笑着:“我的老爷!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,病人是他屋里的丫头,哪里是小姐?若是小姐的绣房,小姐病了,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!”
胡大夫听了直发愣。
33 怡红院,书房
宝玉晃着药方,大声嚷:“该死!该死!他拿着女孩儿们也象我们一样的治,怎么使得!凭她有什么内滞,这积实、麻黄如何禁得?快叫茗烟再请王太医去!”
麝月着急地:“先给这位些轿马钱,打发他去了再说。”
宝玉:‘那就取一两银子来给他。”
麝月:“花大奶奶不知把钱搁在哪里了!”
宝玉:“我常见她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。”
麝月开了螺甸柜子,上一格是笔墨、扇子、香饼、荷包、汗巾等物,下一格是几串钱。
抽屉开了,只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,还有一把戥子。
麝月拿了一块银子,提起戥子来问宝玉:“哪是一两的星儿?”
宝玉笑道:“你问我?有趣,你倒成了才来的了。”
麝月也不好意思地笑了,又要去问别人。
宝玉摆摆手笑道:“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。又不作买卖,算这些做什么!”
麝月放下戥子,拣了一块掂了一掂,笑道:“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。宁可多些好,别少了,叫那穷小子笑话,不说咱们不识戥子,倒说咱们有心小器似的。”
34 怡红院 暖阁
火盆上坐着煎药的银吊子,咕嘟咕嘟冒着热气。
“好香啊!”宝玉兴冲冲地进来,用鼻子嗅了嗅,又从桌上拿起药方,边看边点头:“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呢。”
晴雯:“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,弄得满屋里药气,如何使得。”
宝玉:“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。神仙和高人逸士都采药烧药,是最妙的一件东西。我这屋里各色都齐了,就只少药香,如今恰好全了。”
晴雯抿嘴一笑。
宝玉只见晴雯独卧于炕上,脸面烧得飞红,摸了一摸,吃惊地:“好烫手!”
宝玉又向炉上将手烘暖,伸进被去摸了一摸身上,又说:“身上也是火烧!”
宝玉见屋内一人不见,生气地:“人都哪儿去了?别人去了也罢,麝月、秋纹也这样无情,各自去了?”
晴雯劝解道:“秋纹是我撵了她去吃饭的,麝月是方才平儿来找她出去了。两人鬼鬼祟祟的,不知说什么。”宝玉:“我到窗根下听听说些什么,来告诉你。”
36 窗下
宝玉走到窗下潜听。
窗子是开着的,看得见平儿在和麝月悄声耳语。
宝玉听不清平儿的话,想探起身子来,一看窗子开着,又怕她们看见,只好仍旧弓着腰,侧着耳耐心谛听。
“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,拿着这支镯子,说是宝玉房里的小丫头子偷起来的,被她看见,来回二奶奶的。……”这是平儿的声音。
“啊呀,糟了!” 麝月轻声惊呼起来。
宝玉一愣。
平儿的声音:“……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,我赶忙接了镯子,……”
宝玉松了一口气。
平儿:“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,争强要胜的,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,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镯子的来了,偏是他的人打嘴。所以我忙叮咛宋妈,千万别告诉宝玉,别和一个人提起。……”
麝月感激地:“我的好姐姐,多亏你想得周全。”
宝玉在窗下频频颔首。
平儿连忙向麝月摇手儿:“你可不许对宝玉去讲!也别跟别人说,传出去老太太、太太听了生气不说,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。”
麝月点头:“是”。
平儿:“我回二奶奶说:那天镯子褪了口,丢在草根底下,雪深了没看见。今儿雪化尽了,黄澄澄的映着日头,我就拣了起来。”
麝月小声拍着手儿:“平姐姐,你真好,我替宝二爷谢谢你了。”
平儿:“我来告诉你们,以后防着她些,别使换她到别处去。”
麝月:“这小娼妇也见过些东西,怎么这么眼皮子浅?”
平儿特意叮嘱:“睛雯那蹄子是块爆炭,要告诉了她,她是忍不住的,一时气了,或打或骂,依旧嚷出来就不好了。”
宝玉轻手轻脚离开窗下。
36 怡红院 暖阁
晴雯气冲冲地:“我说她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呢!”
宝玉解释道:“平儿说你是个要强的,眼下病着,听了这话越发要添病,等好了再告沂你。”
晴雯翻身坐起来,蛾眉到蹙,凤眼圆睁:“把那个不要脸的小死丫头叫来!”
宝王忙按她躺下:“你这一喊出来,岂不辜负了平儿待你我之心了。不如领她这个情,过后打发她就完了。”晴雯:“虽说是这样,只是这口气怎么忍得!”
宝玉一笑:“这有汁么气的?你只养病就是了。”
宝玉从怀中摸出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扁盒来,揭翻盒盖,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,两肋又有肉翅。盒中盛着些洋烟。
晴雯只顾好奇地看画儿。
宝玉指指盒子:“这叫汪恰,是西洋一等宝烟。快嗅些,走了气就不好了。”
睛雯忙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,不怎么祥。
宝玉:“再多挑些。”
晴雯又多多挑了一些嗅入,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门,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,眼泪鼻涕登时齐流。
晴雯:“了不得!好爽快!拿纸来。”
小丫头子递过一沓子细纸。晴雯一张一张的来擤鼻子。
宝玉笑问:“怎么样?”
晴雯笑答:“果然觉得痛快些,只是太阳还疼。”
宝玉笑道:“越性尽用西洋药治一治,只怕就好了。”
晴雯:“咱们哪有别的西详药?”
宝玉:“和二奶奶要去,就说我说了: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痛的膏子药,叫做‘依弗哪’,找寻一点儿。”
37 潇湘馆 黛玉卧室
黛玉、宝钗、宝琴、岫烟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。
紫鹃坐在暖阁里,临窗作针黹。
暖阁中有一玉石条盆,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辫水汕,点着宣石。
“好清香的花儿!”宝玉边说边迈进屋来:“咱们下一社又有了题目了,就咏水仙吧。”
黛玉:“罢,罢!我再不敢作诗了,作一回,罚一回,没的怪羞的。”
宝琴笑道:“我八岁时节,跟着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.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,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,有人说她通中国的诗书,会讲五经,能作诗填词。”
宝玉惊奇地:“你看过她写的诗吗?”
宝琴:“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,请她写了一张字,就写的是她作的诗。”
宝玉急不可耐地:“好妹妹,你拿出来我瞧瞧。”
宝琴笑道:“在南京收着呢,这会子哪里去取来?”
黛玉拉着宝琴:“我不信!你这一来,这些东西自然是随身带来的,别哄我们。”
宝琴红了脸,低头微笑不语。
宝钗解围:“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清理,知道在哪个里头呢?”又向宝琴:“你若记得,何不念念我们听听。”宝琴:“记得是首五言律,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她了。”
宝琴想了一想,念了一句:
昨夜朱楼梦,
……
宝玉用两手托着双腮,全神贯注地听着。
“等等,你且别念。”宝钗突然打断宝琴。
宝玉大惑不解地:“宝姐姐?……”
宝钗叫了小螺来吩咐道:“你回去叫云姑娘来,就说我们这里来了个外国美人,作的好诗,请你这‘诗疯子’去会会,再把我们‘诗呆子’也带来见识见识。”
38 衡芜苑 香菱卧室
香菱正伏案写字。
湘云一把拉起来:“诗呆子,快别写了,园里来了个会作诗的外国美人,咱们也会会去。”
香菱惊喜地:“真的?可是又来了一位洋先生。”说着起身。
39 潇湘馆 黛玉卧室
“哪一个外国美人来了?”湘云拉着香菱进来。
宝钗笑道:“真是人未见形,先已闻声。”
宝琴忙给湘云让坐,黛玉拉香菱坐在身边。
“外国美人呢?”湘云笑问。
宝钗:“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!”说着指了指坐在湘云身边的宝琴。
湘云会意地放声大笑,拍了宝琴一掌:“好一个外国美人儿,快念诗来听听。”
宝琴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:
昨夜朱楼梦,今宵水国吟。
岛云蒸大海,岚气接丛林。
月本无今古,情缘自浅深。
汉南春历历,焉得不关心。
“真难为她!”湘云大声赞叹。
宝玉:“竟比我做的还强!”
麝月进来说:“太太打发人来找二爷去呢。”
宝玉扫兴地:“又有什么事儿!”
麝月:“听说明儿一早儿往舅老爷那里去,太太有话要嘱咐。”
宝玉忙站起来道:“你们再坐坐,我去去就来。”
宝钗也站起来:“我们也该去了,好让林妹妹歇息。”
众姊妹起身。
黛玉又叫住宝玉:“宝玉,袭人到底多早晚回来?”
宝玉转回身来:“自然等送了殡才来呢。”
黛玉还有话说,又不曾说出口,出了一回神,轻轻说了句:“你去吧。”
宝玉也觉心里有许多话,只是口里不知要说什么,想了想,也笑道:“明日再说吧。”
宝玉下了阶矶,低头正想迈步,忽又忙回身问道:“如今的夜越发长了,你一夜咳嗽几遍?醒几次?”
黛玉:“昨儿夜里好了,只咳嗽了两遍,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,就再不能睡了。”
宝王点点头,默默地朝外走,刚到门口,又回头看了黛玉一眼。
黛玉目送宝玉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