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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集 探春理家
1 凤姐卧房 (夜)
凤姐有气无力地仰卧在床上,面孔黄瘦,神情沮丧。
平儿从外屋进来,捧着一碗银耳鸽蛋,走到凤姐床前,低声呼唤:“奶奶……”
凤姐费力地睁开双眼,呆呆地看着平儿,喃喃地:“你看见了?”
平儿点点头:“嗯,还是个男胎呢!”
凤姐痛苦地将头歪向床里,眼角溢出泪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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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集 探春理家
“奶奶。”平儿轻轻地叫道。
凤姐转过头来,又伸出手来抹掉眼角的泪珠。
平儿:“才刚我去回太太,太太说让奶奶将息一个月,叫三姑娘会同大奶奶暂时协理家里的事,再请宝姑娘到上房来帮着照看照看。”
凤姐焦虑地:“我如今算是骑上老虎背了。凡百的事照老祖宗手里的规矩,一年进的产业却不及先时。家里出去的多,进来的少,不趁早料理省俭之计,再几年就都赔尽了。”
平儿点头道:“可不是。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,两三个小爷,一位老太太,这几件红白大事未完呢。”
凤姐:“可……多省俭了,外头人看着笑话,家里人又抱怨刻薄。按私心藏奸上论,我也太行毒了,让三姑娘出头一料理,我正好抽身退步。”
2 议事厅外
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,络绎不绝。
吴新登的媳妇和夏婆子边走边唠叨。
夏婆子嘟囔道:“二奶奶这一撂倒,本当喘口大气,谁知大奶奶和三姑娘每日在‘议事厅’上起坐办事,卯正点卯,午正方散;宝姑娘每日夜间还坐了小轿各处巡察……”
吴新登家的抱怨道:“可不是:刚刚的倒了一个‘巡海夜叉’,又添了三个‘镇山太岁’,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玩牌的工夫都没了。”
3 议事厅内
正厅北面设着一张板床,李纨、探春坐北朝南,边吃茶边理事。
吴新登家的进来,用试探的口气回话:“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。回过太太,太太叫回姑娘奶奶来。”说毕,垂手旁侍,再不言语,拿眼角瞟着探春。
探春询问李纨:“大嫂子你看……”
李纨想了一想,说道:“前儿袭人的妈死了,听说赏银四十两。这也赏他四十两吧。”
吴家的听了,忙答应着接了对牌就走。
“你回来,先别支银子。”探春叫住吴家的,冷冷地问:“我向你: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家里的死了人赏多少。外头的死了人赏多少,你说两个我们听听。”
吴家的着了慌,忙陪笑回说:“这也不是什么大事,赏多少,谁还敢争不成?”
探春冷笑:“这话胡闹!依我说,赏一百倒好。不按旧例办事,别说你们笑话,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。”
吴家的尴尬地:“既这么说,等我查查旧帐,一时记不得了。”
探春:“你办事办老了的,还记不得,倒来难我们,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?”
吴家的羞得满面通红,低头从怀中掏出一本旧帐来,胡乱翻检。
探春不耐烦地:“拿来我瞧瞧。”
厅内等着回事的媳妇们直伸舌头。
探春接过旧帐翻看,头也不抬地说道:“这帐上有旧例:两个家里的皆赏二十两,两个外头的皆赏四十两。”说毕递给李纨看。
吴家的眼巴巴地盯着李纨。
探春脆快地:“按本府旧例,给他二十两银子。把这帐留下,我们细看看。”
吴新登家的低头答应着退了出去,
4 王夫人上房
一个婆子向宝钗递上一封大红喜报,回禀道:“我家雨村老爷承蒙皇上恩典,补授大司马,协理军机,参赞朝政。特差小的来向恩主报喜。”
宝钗接过喜报,看了一下说道:“恭喜你家老爷荣迁。不巧太太今日往锦乡侯府赴席去了,等她回来再派人到府上贺喜。”又向左右盼咐:“送客。”
5 议事厅内
李纨、探春正在理事,只见赵姨娘气冲冲地闯进屋来。两人连忙让坐:“姨娘请坐。”
隔帘可以看到门外檐下的婆子们在悄声耳语,隐约可闻:“这下有好戏看了”, “姨奶奶到底是她亲娘啊”, “这回看三小姐怎么开交吧”,……
赵姨娘尚未坐稳就眼泪鼻涕哭诉起来:“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。姑娘你也想一想,该替我出气才是。”
探春忙道:“姨娘这话说谁,我怎么不明白?谁踩姨娘的头?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。”
赵姨娘把身子一歪:“姑娘现在就踩着我的头,我告诉谁!”
探春听说,连忙站起来:“我可不敢。”
李纨也站起来:“姨娘这么说,倒委屈了姑娘。”
赵姨娘:“你们请坐下,听我说。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,又有你和你兄弟,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,我还有什么脸?”
探春坦然地笑道:“原来为这个。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。”说着坐下米,拿帐翻给赵姨娘看:“姨娘请看:家里的姨奶奶死人赏二十两,这是祖宗手里的旧规矩,人人都依着,偏我改了不成?”
赵姨娘看着旧帐,傻了眼,嘴唇动了几动,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。
探春满腹委屈地:“太太满心疼我,因为姨娘每每生事,几次寒心。我但凡是个男人,可以出得去,我早走了,立一番事业,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。”说着落下泪来。
赵姨娘:“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。你如今说一是一,说二是二。你舅舅死了,你多给二三十两银子,难道太太就不依你?”
探春没听完,已气得脸白气噎,抽抽咽咽地一面哭,一面问:“谁是我舅舅?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,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?何苦来!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,必要故意的表白表白。”
李纨急得两头劝说:“姨娘别生气,也怨不得姑娘……”
赵姨娘哪里肯听,还只管唠叨:“哼!羽毛还没有长全,就忘了根本,只拣高枝儿飞去了!”
“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。”门外有个婆子喊了一声。
赵姨娘一听,忙止住口。
李纨问平儿:“你来做什么?”
平儿看着探春笑道:“奶奶说,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,要照旧例,只得二十两。如今请姑娘裁夺着,再添些也使得。”
探春已拭去泪痕,面带怒色地对平儿说:“好好的又添什么!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?还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的人?你主子真个倒巧,叫我开了例,她做好人。你告诉她,我不添!”
平儿看这情景,不敢造次,垂手默侍。
宝钗进来,探春等起身让坐。
赵姨娘趁机悄悄地溜走。
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、巾帕、靶镜等物进来,侍候探春洗脸。
探春盘膝坐在矮板榻上,捧盆的丫鬟走到跟前,双膝跪下,高捧沐盆;那两个丫鬟也屈膝捧着巾帕、靶镜、脂粉等梳妆用品。
平儿上来给探春挽袖卸镯,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,将探春面前衣襟掩了。
探春伸手向面盆盥沐。
有一个媳妇进来回事:“回姑娘奶奶,家学里支环爷和兰哥儿的一年公费。”
平儿喝道:“你忙什么!你睁着眼看见姑娘洗脸,你不出去伺候着,先来说话,二奶奶跟前你也这么没眼色来着?”
那个媳妇唬得忙陪笑道:“我粗心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忙退出去。
探春洗毕,一面匀脸,一面向平儿冷笑道:“你迟了一步,还有可笑的:连吴姐姐这么个办老了事的,回事也不查清楚,还有脸说忘了,现找旧帐。我料着你那主子未必有耐性儿等她去找。”
平儿笑回:“她有这一次,管包腿上的筋早折了两根。她们瞅着大奶奶是个菩萨,姑娘又是腼腆小姐,故意托懒来混。”又向门外的婆子们大声警告:“你们只管撒野,等奶奶大安了,咱们再算帐!”
探春、李纨、宝钗互相递着眼色,打量着平儿的言谈举止。
平儿不卑不亢,从容不迫地笑向探春道:“俗话说,‘旁观者清’。这几年姑娘冷眼看着,或许有该添该减的去处,二奶奶没有做到的,姑娘作主添减了,头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,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索日的情义了。”
宝钗赞道:“好丫头,真怨不得风丫头偏疼她!”
李纨憋不住乐:“本来并没有可添减的事,如今听你一说,倒要找出两件来斟酌斟酌,不辜负你这话。”
探春也消了气,笑道:“我一肚子气,没人煞性子,正要拿她奶奶出气去,偏她碰了来,说了这些话,倒叫我也没主意了。”
大观园中媳妇捧了三个饭盒迸来,侍书、素云、莺儿抬过一张大炕桌来,平儿也忙着上菜。
三人在板床上吃饭,宝钗面南,探春面西,李纨面东。
探春端起饭来,并未动筷,沉思片刻,又把碗箸放下,对平儿说:“我有一件大事,要和你奶奶商议。你回去吃了饭快来。”
平儿答应着转身回去。
6 议事厅外
平儿从厅里出来,下了台阶,那些媳妇们忙迎上来。
一个媳妇用手帕撢净石矶:“姑娘站了半天乏了,这太阳影里歇歇。”
平儿也不谦让,在石矶上坐下。
一个婆子拿了个坐褥铺下,让平儿说:“石头冷,这是极干净的,姑娘将就坐一坐吧。”
平儿移到坐褥上坐下,指着众人悄悄说道:“你们太闹得不象了。她是个姑娘家,不肯发威动怒,这是她尊重。果然招她动了大气,撤个娇儿,太太都得让她一二分,二奶奶也不敢怎么样。你们就这么大胆子藐视欺负她,可是鸡蛋往石头上碰!”
众人七嘴八舌地:“我们何尝敢大胆了?”
“那是吴大娘自讨没趣。”
“都是赵姨奶奶闹的。”
平儿悄悄说:“罢了,好奶奶们。‘墙倒众人淮’,那赵姨奶奶原有些倒三不着两,有了事就都赖她。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,心术利害,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?二奶奶要是略差一点儿的,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。”
众人陪笑着:“姑娘,瞧你说的,我们成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了?”
“谁敢太岁头上去动土?”
7 凤姐卧房
炕上放着小炕桌,凤姐面东,盘腿打坐;平儿在东边,屈一膝于炕沿之上,半身犹立于炕下,陪着凤姐吃饭。凤姐吃着燕窝粥,面前只有两碟精致小菜,平儿面前四样分例菜,吃的是梗米饭。
凤姐:“好!好!好个三姑娘!我说她不错。只可惜她命薄,没托生在太太肚里。”
平儿笑道:“奶奶也说糊徐话了。她便不是太太养的,难道谁敢小看她?”
凤姐:“虽说正出庶出一样,女儿比不得男人,将来攀亲时,多有为庶出不要的。殊不知别说庶出,便是我们的丫头,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!将来不知哪个有造化的不挑正庶的得了去。”
平儿:“才刚我去传奶奶的话,三姑娘正在为赵姨奶奶的事恼怒,给驳了回来。”
凤姐并不生气:“俗话说‘擒贼先擒王’,她如今要作法开端,一定是先拿我开刀。她要驳我的事,你可别分辩,你越发恭敬,越说驳得对才好。”
平儿得意地笑着:“你太把人着糊涂了。我才已经这样做了,这会子反来嘱咐我。”
凤姐啜了一小口燕窝粥,欣慰地说:“你吃了饭,快去听她商议什么。我正愁没个膀臂,三姑娘既有主意,正该和她协同,大家做个膀臂。”
8 议事厅内
平儿掀帘进来。
探春在问一个媳妇:“环爷和兰哥儿家学里这一年的银子,是做哪一项用的?”
那媳妇回说:“一年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,每位有八两银子的使用。”
探春果断地:“凡爷们的使用,都是各屋领了月钱的,怎么学里每人又多这八两?原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!从今儿起,把这一项蠲了。”
那个媳妇答应声“是”,转身往外走。
探春见平儿进来,笑道:“平儿来得好,回去告诉你奶奶,我的话,把这一条务必免了!”
平儿笑道;“早就该免。年前奶奶原说要免的,因年下忙,就忘了。”
探春指了指脚踏,让平儿,“坐下说罢。”
平儿在脚踏上坐了,问道:“姑娘要商议什么大事?”
探春正色道:“这几日我想了两件除弊兴利、节流开源的大事。头一件,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,丫头们又另有月银。前儿又有人回,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钱,每人又是二两。这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,重重叠叠,看起来也不妥当。你奶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?”
平儿对答如流:“这有个原故:姑娘们所用的这些东西,是由外头买办每月总领了钱去买的。姑娘们的每月这二两零用钱,原不是为买这些的。如今各房里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,我就疑惑,不是买办脱了空,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。”
李纨笑道:“你也留心看出来了。”
探春也笑了:“脱空是不敢的,只是迟些日子,催急了,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搪塞。各房只好用这二两月银,另使奶妈们买了好的来才使得。钱费两起,东西又白丢一半,不如把买办每月领的二两蠲了为是。这是头一件大事。”
平儿笑问:“那第二件大事呢?”
探春起身笑道:“走,咱们到园里说去。”
9 大观园中
探春和平儿并肩而行,侧身问道:“年里咱们往赖大家去,你也去了,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?”
平儿想了一想,抿嘴笑道;“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,树木花草也少多了。”
探春出神地凝视着园中景物:“我和他家女儿说闲活,谁知那么个园子,除她们戴的花、吃的笋菜鱼虾之外,一年还有人包了去,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。从那日我才知道,一个破荷叶,一根枯草根子,都是值钱的。”
宝钗在后面冷冷地插嘴:“真真膏梁纨绔之谈。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。既可用,便值钱。”
探春回头看了一眼,继续往前走去,接着对平儿说:“咱们这园子加一倍算,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。我想在园子里的老妈妈中,选出几个本分老诚又知道园艺的,派准她们收拾料理,也不用交租纳税,只要一年孝敬些什么。”
平儿频频点头微笑:“这个办法好。”
宝钗在后面看着风物如画的园景,摇头晃脑地打趣道:“善哉,三年之内无饥谨矣!”
李纨也赞赏地笑道:“好主意!有专人包了去,又许她们卖钱,使之以权,动之以利,再无不尽职的了。”
平儿胸有成竹地:“这件事须得姑娘说出来。我们奶奶早有这个心思,但姑娘们在园里住着,这话断不好出口。”
宝钗忙走上来,摸着平儿的脸笑道:“你张开嘴,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。总是三姑娘想得到的,你奶奶也想到了,只是必有个不可办的原故。你们瞧她这远愁近虑,不亢不卑的。”
平儿嫣然一笑。
10 芦雪庵
李纨、探春、宝钗、平儿四人坐在里间,传看着园中所有婆子的名单,悄声商议着。
大观园中所有的婆子齐集庵内,挤满了里间和外屋,三五成群,兴奋地议论着。
李纨摆手让婆子们安静下来,大声说道:“从今儿起,大观园各处的修理、照看,都由个人包了去,专司其业。你们自己先掂量着报罢,我们再斟酌定夺。”
婆子们又是一阵热烈的议论,象开了锅一祥。
老祝妈自报奋勇:“园里的几片竹子单交给我,除了家里吃的笋,一年还可交些钱粮。”
老田妈也毛遂自荐:“稻香村那一片稻地交给我罢。一年这些玩的大小鸟雀的粮食不必动官中钱粮,年终我还可以交钱粮。”
老叶妈想了想说:“花花草草的事儿我包了。”
李纨宣布道:“如今把地基分了,谁管哪一处,四季中各房吃的、用的、玩的东西按分例供给,除此以外,任凭你们去取利,年终一总算帐。”
探春想了一想,朗声笑道:“若是年终算帐归钱归到帐房,上头仍多添一层管主,又剥一层皮,还是归到里头来才好。”
宝钗思忖片刻,站起来说道:“依我说,里头也不用归帐。让她们谁领一分差使,就揽一宗事去。供给定例外,还有富余的,辛苦闹一年,也要叫她们剩些,贴补贴补自家。每人再拿出些钱来,单散给这些不料理土地的老妈妈们。”
老祝妈、老田妈、老叶妈等异口同声说:“愿意,愿意。”
众妈妈们欢声鼎沸。
11 园内
老祝妈在挖笋修竹,
老田妈在摘菜种豆;
老叶妈在栽花耘草;
何婆子在囗树浇水;(左边一个“乌”,右边一个“刂”)
驾娘们在凿泥种藕;
……
藕官、蕊官、葵官、豆官等人,四散在花草地里采花撷草。
宝玉从怡红院方向慢慢行来,边走边看。
湘云追来,笑问:“二哥哥,今儿清明,两府中爷们都往铁槛寺祭柩烧纸,你怎么没去?”
宝玉:“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,愚人不知,无论神佛死人,必要分出等级,各式各例的去滥烧纸钱。我才不去凑热闹呢。”
宝琴:“二哥哥,照你这么说,元宵过后,宫里老太妃薨了,老太太、太太她们有诰命的每日入朝随祭,前儿又随驾请灵去孝慈县先陵,也都成了异端了?”
宝玉笑道:“反正那也不是孔子的遗训。其实,只在敬不在虚名。只要心诚意洁,不论日期、地方,随便有土有草,便可为祭,不独死者享祭,便是神鬼佛道也都可来享的。”
香菱不解地:‘老太妃死了,为啥要把咱们家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儿打发走?”
宝玉“哼”了一声:“这叫‘按爵守制’,凡有爵的人家,一年内不许筵宴、音乐、唱戏。”
湘云指着葵官:“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。要不是老太妃仙逝,我还得不着大花面葵官呢。”
宝琴指着豆官笑道:“我要的豆官是唱小花面的,可好玩儿了。”
宝玉指着藕官和蕊官说:“芳官告诉我,林妹妹屋里的藕官和宝姐姐屋里的蕊官友谊最深,在戏里常做夫妻,平常也是你恩我爱的。”
“咦,你怎么不带芳官出来玩儿?”香菱诧异地问宝玉。
宝玉:“我才叫过她,她干妈说要给她洗头呢。”
12 怡红院 院中
芳官,春燕和春燕的妹妹小鸠儿在院子里玩耍。
何婆子从下屋端出一沐盆水,放在一张凳子上,又回屋拿出花露浪和鸡卵、香皂、头绳之类,放在盆边。
“春燕,过来洗头。”何婆子喊道。
春燕推着芳官,悄声说:“芳官姐姐,你去洗吧。”
“快来呀,春燕!”何婆子大声喊着。
春燕远远的站着不动,双手搓着衣裳边儿,撅着嘴嘟嘟囔囔:“妈——,我不想洗!这些东西是用芳官姐姐的月钱买的,你该让她去洗。我自有月钱,何必借这个光儿?”
“不洗拉倒,不识好歹的死丫头。”何婆子又喊道:“小鸠儿,你先来洗。”
小鸠儿是个八九岁的女孩子,不懂事,稚气地跑了过去。
何婆子边给小鸠洗头,边叨叨:“还是小鸠儿乖,听妈活。别跟你那姐姐学,死心眼子!”
13 沁芳亭畔
香菱、藕官、蕊官、葵官、豆官采了些花草,用裙子兜着,坐在花草堆中斗草。
藕官:“我有观音柳;”
蕊官:“我有罗汉松。”
葵官:“我有君子竹;”
豆官:“我有美人蕉。”
香菱:“我有星星翠;”
藕官:“我有月月红。”
蕊官:“我有《牡丹亭》上的牡丹花;”
葵官:“我有《琵琶记》里的枇杷果。”
豆官:“我有姐妹花;”
香菱拿起一枝并头结花的兰蕙,大声对道:“我有夫妻蕙。”
豆官哈哈笑道:“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的。”
香菱一本正经地解释:“一箭一花为兰,一箭数花为蕙。凡蕙有两枝,上下结花的叫兄弟蕙,并头结花的叫夫妻蕙,我这枝并头的,怎么不是?”
豆官边起身边笑道:“你汉子去了大半年,你想夫妻了,便扯上蕙也有夫妻,好不害羞!”
香菱听了,红了脸,忙起身要拧她,笑骂道:“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烂了嘴的小蹄子!”
豆官见香菱要来勾她,不容她起来,急忙连身将香菱压倒。
两个人搂在一起,滚到草地边上。
众人拍手笑说:“了不得了,那是一洼子水,可惜污了她的新裙子了。”
豆官回头一看,旁边果然有一汪积雨,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,便不好意思地夺手跑了。
众人怕香菱拿她们出气,也都哄笑一散。
香菱起身低头一瞧,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。
宝玉也寻了些花草来凑戏,忽见众人跑了,只剩了一个香菱在低头弄裙,问道:“怎么散了?”
香菱撅嘴说:“我有一枝夫妻蕙,她们不知道,反说我诌,因此闹起来……”
不等香菱说完,宝玉抢着说:“你有夫妻蕙,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。”说着弯腰拈起那枝夫妻蕙,又从怀中拈起一枝井蒂菱花。
香菱生气地嘟囔着:“什么夫妻不夫妻,并蒂不并蒂,你瞧瞧这新石榴裙!”
宝玉方低头一瞧,“哎呀’了一声:“怎么就拖在泥里了?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。”
香菱跌足道:“这是琴姑娘带来的,我做了一条,今儿才上身,就……”
宝玉想了一想,安慰道:“你快别动。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,我让她拿来给你替换,好不好?”
香菱点头笑道:“就是这样罢了,别辜负了你的心。我等着你。”
宝玉听了,喜欢非常,忙忙的回怡红院去。
14 怡红院 院中
何婆子给小鸠儿洗完头,才叫芳官洗:“芳官,你也来洗洗吧。”
芳官不动:“亏你还是干娘呢,偏心眼儿!把你女儿洗剩的水给我洗。我的月钱都是你拿着,沾我的光不算,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。”
何婆子破口大骂:“不识拾举的东西!怪不得人人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。这一点子小崽子,也挑幺挑六,咬群的骡子似的!”
宝玉在外面听见吵骂声,急忙跑进院来。
晴雯道:“都是芳官不省事,会两出戏,就狂得象杀了贼王,擒了反叛来的。”
袭人:“一个巴掌拍不响,老的也太不公些,小的也太可恶些。”
宝玉:“怨不得芳官。自古说:‘物不平则鸣’。她少亲失眷的在这里,没人照看,赚了她的钱,又作践她,怎么能怪她!”说完对袭人耳语几句。
袭人转身进屋,出来时一手拿着石榴裙,一手托着一瓶花露油和鸡卵、香皂、头绳之类,送给芳官说:“给,另要水自己洗去吧,不要吵闹了。”
芳官接过东西,朝她于娘做了个鬼脸。
何婆子:“没良心的,还瞎掰我克扣你的钱!”骂着过来,向芳官身上拍了几把,把洗头的东西扑落了一地。
芳官捂着脸,嚎啕大哭起来。
宝玉要走上去干涉,袭人忙劝阻:“我去说她。”
晴雯早已冲过来,指着何婆子喝道:“你老人家不省事。你使了她的钱,不给她洗头的东西,我们饶给她东西,你不自臊,还有脸打她!”
何婆子强词夺理:“一日叫娘,终身是母。她排场我,我就打得!”
袭人唤麝月道:“我不会和人拌嘴,暗雯性太急,你快过去震吓她两句。”说毕,手捧新石榴裙向院门外走去。
麝月连忙赶过来说:“你且别嚷。别说是干女儿,便是你亲女儿,既分了房,自有主子打得骂得,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?宝玉在这里,连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,你反打得人狼号鬼叫的。越老越没了规矩!”
宝玉恨得直跺脚:“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!”
晴雯厉声斥道;“都撵了出去,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东西!”
何婆子低头一言不发。
芳官哭得泪人一般。
睛雯过去拉了芳官道:“走,我给你洗头去。”
15 蘅芜范 卧室(拂晓)
宝钗、湘云在梳洗。
湘云照着镜子,用手摸摸两腮,对宝钗说:“怪痒痒的,恐怕又犯了杏斑癣,有蔷薇硝没有?”
宝钗:“前儿剩的都给了琴妹妹了。颦儿配了不少,和她要些来使吧。”又叫莺儿:“莺儿,到林姑娘那里去,取些蔷薇硝来。”
16 柳叶渚 (清晨)
蕊官在柳叶渚边采花。
莺儿走来笑道:“你会拿着柳条子编东西不会?”
蕊官笑道:“编什么东西?”
莺儿兴致勃勃地:“什么编不得?玩的使的都行。等我摘些下来,带着这叶子编个花篮儿,采了各色花儿放在里头,才好玩呢。”
莺儿伸手挽翠披金,采了许多嫩条,让蕊官拿着。
莺儿一行走一行编着花篮,随路遇见野花便采一二枝,叫蕊官拿着。
莺儿捧着一个玲珑过梁的花篮,柳枝上布满翠叶,篮内盛放五颜六色的杂花,野趣盎然。
蕊官欢喜雀跃,拍手笑道:“太好了,姐姐,给了我吧。”
莺儿笑道:“这一个咱们送林姑娘,回来咱们再多采些,编几个大家玩。”
17 潇湘馆 卧房(清晨)
黛玉正在晨妆,忽然从镜里看见一个花篮,忙转过身来,笑问:“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?”
莺儿笑道:“我编了送姑娘玩的。”
黛玉接过花篮,仔细观赏了一番,笑道:“怪道人人赞你的手巧,这玩意儿也真别致。”顺手交给紫鹃:“挂到书房里去。”
莺儿笑回:“我们姑娘命我和姑娘要些蔷薇硝去。”
黛玉:“紫鹃,包一包硝给她。”又对莺儿:“我今儿好了,要出去逛逛。梳了头同妈都往你们那里去,在一处吃饭,大家热闹些。”
紫鹃拿了一包硝来递给莺儿,又用洋巾包了黛玉的匙箸,交给藕官道:“藕官,你先带了这个跟她们去,也算一趟差了。”
18 柳叶渚
莺儿坐在山石上编花篮,蕊官在采柳条,藕官在摘鲜花。
春燕走来,笑问:“姐姐织什么?”
莺儿:“编几个柳篮子,装花玩儿。”
春燕耽心地:“近日三姑娘新兴的法儿,将园中地土分给各人料理。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姨妈管着。一得了这地方,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利害,每日早起晚睡,我姨妈和我妈老姑嫂两个照看得谨谨慎慎,一根草也不许人动。你们掐这些花,又折她的嫩树,仔细她们抱怨。”
莺儿不慌不忙地:“来就来,我自有道理,谅她们也不好意思说的。”
蕊官拉着藕官边走边说:“走,咱们再掐些花儿去。”
夏婆子拄了拐杖朝莺儿、春燕走来。
夏婆子见莺儿采了许多嫩柳在编篮子,又不好说什么,心疼地数落春燕:“我叫你来照看照看,你倒糟蹋起我的东西来了……”
春燕委屈地:“又不是我让她摘的,你老人家别冤枉人。”
藕官、蕊官掐了许多鲜花回来。
夏婆子一看,拿起拐杖朝春燕身上打去:“小蹄子,你还和我犟嘴儿。你妈恨得牙根痒痒,要撕你的肉吃呢!”
春燕又愧又急:“你老不问问明白,就打我。我妈为什么恨我?我又没烧胡了洗脸水,有什么不是!”
莺儿忙起来拉住夏婆子道:“柳条是我摘的,你老人家干吗打她?”
夏婆子嗔道:“姑娘,你别管我们的事,难道不许我管孩子不成?”
莺儿赌气红了脸,一甩手冷笑道:“你还能怎么将?我看你老管去!”说着坐下,仍编柳篮子。
何婆子走来,扯着脖子喊道:“春燕,你不来舀水,在那里做什么呢?”
夏婆子:“你来瞧瞧,你女儿连我也不服了!在这里排揎我呢。”
何婆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:“又怎么了?我们丫头眼里没有娘罢了,连姨妈也没了不成?”
夏婆子从山石上抓起花柳,递到何婆子眼前:“你瞧瞧,你女儿先领着人糟踢我,叫我怎么说人?”
何婆子一看,怒气冲冲地走上来打了春燕两个耳刮子,骂道:“小娼妇,你也跟那起轻狂浪小妇学。干的我管不得,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!”
莺儿忙上来拉开,劝说:“那是我们摘了编的,你老别指桑骂槐。”
夏婆子气愤地:“你们怎么啦?这块地归我管,谁也不许来乱摘!”
莺儿理直气壮地:“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,独我就使得。分了地基以后,各房姑娘丫头戴的花儿是有分例的,我们一次都没有要过,今儿掐了些,也是分内的,为什么不许?”
夏婆子又气又窘,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。
春燕啼哭着往怡红院跑去。
“你回来!不许去告状!”何婆子边喊边追。
春燕回头看见她妈追来,飞快地往前跑。
何婆子只顾追赶,不防被青苔猾倒,摔了个嘴啃泥。
莺儿,蕊官、藕官看见,乐得拍手大笑。
莺儿赌气把鲜花柳条和编了半个的花篮都掷在河中,扬长而去。
夏婆子心疼地看着漂在河上的花柳:“菩萨,罪过啊!”又指着莺儿的背影:“促狭小蹄子!糟蹋了花儿,雷也是要打的。”
19 怡红院 院中
春燕跑进院中,一把抱住袭人,叫道:“姑娘救我!我娘又打我呢。”
何婆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进来。
袭人生气地:“三日两头打了干的打亲的,是卖弄你的女儿多,还是认真不知王法。”
何婆子摔得满身污泥,气急败坏地:“姑娘别管我们的闲事!都是你们纵的,这会子还管什么?”说着又赶着打春燕。
袭人气得转身进屋,找了宝王出来。
麝月正在海棠下晾手巾,使眼色给春燕。
春燕会意,直奔到宝玉身边去。
宝玉拉着春燕的手,安慰道:“别怕,有我呢。”
春燕哭诉:“二爷救救我!我妈说她牙根痒痒,要撕我的肉吃呢!她和我姨妈还把莺儿姐姐、蕊官、藕官好顿骂,骂得可难听呢。”
宝玉越发急起来,怒斥何婆子:“你只在这里闹也罢了,怎么连亲戚也都得罪起来?真奇怪,女孩儿未出嫁,是颗无价宝珠;出了嫁,便没了光彩宝色,是颗死珠了;老了老了,竟变成鱼眼睛了!”
袭人,麝月、晴雯、四儿等人都抿嘴儿乐,春燕也不禁破涕为笑。
麝月向何婆子道:“怨不得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她的事,如今倒要请出一个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,”说着回头喊:“四儿,去把平儿给我们叫来!就说我们这里有人反了!”
“哎!”四儿拔腿就跑。
何婆子还嘴硬:“凭你哪个平姑娘来也得凭个理,没有个娘管女儿大家管着娘的。”
20 平儿房中
四儿刚向平儿回禀完。
平儿淡淡地:“这算什么。从打老太太、太太去孝慈县先陵,珍大奶奶报个产育,协理荣宁两处事体以来,一共大小出来了八九件了。你们的事是极小的,算不起数儿来,还有大的可气可笑的事呢。”
四儿央告:“袭人、麝月姐姐请平姑娘去管一管……”
一语未了,只见素云进来说:“平姐姐,大奶奶有事等你,你怎么不去了?”
平儿笑答:“来了,来了。”一面对四儿说:“你回去传我的话:先撵她出去,告诉林大娘在角门外打她四十板子就是了。”
21 怡红院 院中
何婆子泪流满面,央告宝玉说:“宝二爷,好歹饶我这一回,下次再不敢了。我寡妇失业的,好容易进来了,家里也省些嚼过。”
晴雯抢先道:“理她呢,打发了去是正经。谁和她去对嘴对舌的!”
何婆子又央告袭人、晴雯等人:“我错了,姑娘们吩咐了,我以后改过。姑娘们哪不是行好积德。”
宝玉见如此可怜,又心软了,嘱咐道:“既这样,就留下罢,可不许再闹了!”又叫春燕道:“你跟了你妈去,到宝姑娘房里给莺儿几句好话听听,也不可白得罪了她。”
22 蘅芜范 莺儿房中
何婆子向莺儿陪着笑说:“方才言语冒撞了,姑娘莫嗔莫怪,特来陪罪。”
莺儿笑着让坐,又叫:“蕊官,倒茶来。”
蕊官托了一个茶盘来,放下两盅茶,又拿起一个绿色纸包,递给春燕道:“姐姐,这是蔷薇硝,请带给芳官去擦脸。”
春燕接过纸包。
23 怡红院 书房
宝玉正和贾环闲聊。
春燕进来,递给芳官一个绿纸包,悄声耳语。
宝玉笑问:“手里是什么?”
芳官打开纸包,递给宝玉瞧,笑道:“擦春癣的蔷薇硝。”
贾环伸着头瞧了一瞧,是浅粉红色的,又闻了一闻,异香扑鼻,弯着腰向靴桶内掏出一张纸来托着,笑道:“好哥哥,给我一半。”
宝玉正要给贾环,芳官连忙拦住,笑说:“别动这个,这是蕊官送我的。我另拿些来。”
宝玉忙又包上,笑道:“快取来。”
芳官从宝玉手中接过绿纸包,转身出去。
芳官拿了另一个白纸包进来,贾环伸手来接,芳官向炕上一掷。
贾环向炕上拾起白纸包,揣在怀内。
24 赵姨娘房中
彩云和赵姨娘正在闲谈。
贾环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纸包递给彩云,嘻嘻笑道:“你常说蔷薇硝擦脸,比外头的银硝强,我也得了一包好的,送你擦脸。”
彩云打开一看,是红色的,嗤的一声笑了,问道:“你是和谁要来的?”
贾环怔了,喃喃地:“宝玉房里的芳官给的。”
彩云讥笑道:“她们哄你这乡巴佬呢。这不是硝,是茉莉粉。”
赵姨娘气得横眉立目:“有好的给你!依我,拿了去照脸摔给她去,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,挺床的便挺床,吵一出子,大家别心净,也算是报仇!”
贾环低头不语。
彩云劝道:“又何苦生事,忍耐些罢。”
赵姨娘对彩云:“你别管,横竖与你无干。乘着抓住了理,骂给那些浪淫妇们一顿也是好的。”义戳着贾环的额头:“呸!你这下流没刚性的,也只好受这些毛惠子的气!”
贾环又愧又急:“你这么会说,你又不敢去,指使了我去闹。你不怕三姐姐,你敢去,我就伏你!”
赵姨娘象被戳了肺一样,一下子跳起来:“我肠子里爬出来的,我再怕她不成!”一手抓起白纸包,飞也似地冲出屋去。
25 怡红院 下屋
芳官、袭人等正在吃饭,见赵姨娘急匆匆进来,都起身笑道:“姨奶奶吃饭,有什么事这么忙?”
赵姨娘也不答话,走上来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,破口骂道:“小淫妇!你是我银子买来学戏的,不过娼妇粉头之流,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!你倒会看人下菜碟儿。”
芳官委屈地哭喊:“我一个女孩儿家,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!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,我又不是姨奶奶买的。‘梅香拜把子——都是奴儿’呢!”
袭人忙拉她说:“别胡说!”
赵姨娘气得浑身哆嗦,赶上来打了芳官两个耳刮子。
袭人忙来拉劝:“姨奶奶别和她小孩子一般见识。”
芳官一头撞在赵姨娘的怀里,泼哭泼闹起来:“一样的奴才,你打得起我么?你照照那模样儿再动手!我叫你打了去,我还活着!”
晴雯悄悄拉过袭人来:“别管她们,让她们闹去,看怎么开交!如今乱为王了,什么你也来打,我也来打,这还了得!”又拉过春燕来,悄俏说了些什么。
26 沁芳桥上
藕官、蕊官、葵官、豆官在桥顶上玩耍。
春燕从桥那边急步走来。
藕官笑问:“姐姐上哪儿去?”
春燕边走边答:“赵姨奶奶在打你们的芳官呢!晴雯姐姐叫我去回三姑娘。”
藕官气愤地:”芳官被人欺侮,咱们也没趣。走,大家破着大闹一场!”
四人一窝蜂似地跑下桥去。
27 怡红院 下屋
四人一齐跑入屋内,豆官抢先一头,差点儿把赵姨娘撞了一跤。
那三个也蜂拥而上,放声大哭,手撕头撞,把赵姨娘团团裹住。
晴雯、麝月一面笑,一面假意儿拉劝。
袭人拉起这个,又跑了那个,急得直喊:“你们要死!有委屈只好说,这没理的事怎么使得!”
赵姨娘反没了主意,只好乱骂:“小毛崽子”, “小娼妇”, “小粉头子”……
蕊官、藕官两个一边一个,抱住赵姨娘的左右手,葵官、豆官一前一后用头顶住,口中乱嚷;“你打!你打!”
“有本事你打死我们四个!”
“看你还敢不敢欺侮我们姐妹了……”
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,哭得死去活来。
尤氏、李纨、探春带着平儿和众媳妇进来,喝道:“反了!反了!”
“还不住手!”
“快松手!”
四个人这才松开手,一齐过来搀起芳官,围拥着出去了。
赵姨娘气得瞪着眼粗了筋,结结巴巴说不清。
探春叹口气说:“这是什么大事,姨娘也太肯动气了!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玩意儿,不喜欢就别理她。她不好了,叫管家媳妇去责罚,何苦自己不尊重,大吆小喝失了体统。”
赵姨娘气鼓鼓地整了整衣裳,聋拉着脑袋,摇摇晃晃走了出去。
28 大观园后门 厨房院内
芳官走来,扒着院门,向厨房中柳家媳妇:“柳嫂子,宝二爷说了: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,别搁上香油弄腻了。”
柳家的笑道:“知道。你不嫌脏,进来逛逛儿?”
芳官迈进院来。
柳家的迎出来:“五儿的事儿说了没有?”
芳官:“说了。等一二日再提这事。偏那赵不死的又和我们闹了一场。前儿那玫瑰露姐姐吃了没有,她到底可好些?”
柳家的:“可不都吃了。她爱的什么似的,又不好问你再要。”
芳官道:“不值什么,等我再要些来给她就是了。”
29 大观园后门 厨房内
柳家的正在按着房头分派菜馔。
莲花儿忽进来说:“司棋姐姐说了,要碗鸡蛋,炖得嫩嫩的。”
柳家的头也不抬,一边分菜,一边回答:“偏就是这样尊贵,今年这鸡蛋短得很,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。你告诉她,改日吃吧。”
莲花儿不满地:“什么好东西,我就不信,连鸡蛋都没有了,别叫我翻出来。”说着走进来,揭起菜箱一看,里面还有十来个鸡蛋。
莲花儿手里托着一个鸡蛋,冷笑一声:“这不是?又不是你下的蛋,怕人吃了。”
柳家的忙丢下手里的活计,赶过来一把抢下鸡蛋,放回箱里,盖好箱盖:“你娘才下蛋呢!通共留下这几个,预备菜上的浇头。你们深宅大院,水来伸手,饭来张口,哪里晓得外头买卖的行市呢。别说这个,有一年连草根子都没了的日子还有呢。”
莲花儿红脸脖子粗地喊道:“谁天天要你什么来?你说上这两车子话!叫你来,不是为便宜是为什么?”
柳家的冷笑:“阿弥陀佛!从旧年一立厨房以来,各房姑娘姐儿们额外要添一样半样,谁不是先拿了钱来,另买另添。前儿三姑娘宝姑娘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,现拿着五百钱来给我,我倒笑起来了,说:‘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,也吃不了五百钱的去。’赶着我送回钱去,到底不收,说赏我打酒吃。”
绣桔推门进来:“莲花儿,死庄这里了,怎么就不回去?”
莲花儿一赌气,随绣桔走了。
30 紫菱洲 司棋房中
莲花儿在向司棋诉说。
司棋怒容满面。
31 大观园后门 厨房内
司棋带了绣桔、莲花儿等四五个小丫头撞进门来。
许多人正在吃饭,忙起身陪笑让坐。
司棋喝命小丫头子们:“动手!还等什么?箱里柜里所有的菜蔬,只管丢出来喂狗,大家赚不成!”
小丫头子们巴不得一声,七手八脚抢上去,一顿乱翻乱掷,摔得满地都是:白菜、萝卜、土豆、辣椒、茄子,黄瓜、鱼虾、鸡鸭、……
莲花儿抓起十来个鸡蛋狠命往地下摔。
众媳妇们上来拉劝。
老田妈央告司棋说:“司棋姑娘,别误听了小孩子的话。柳嫂子有八个头,也不敢得罪姑娘。说鸡蛋难买是真。她已经悟过来了,连忙蒸上了。姑娘不信瞧那火上。”
小丫头们没等摔完,就被婆子们拉开了。
莲花儿顺手打开一个家伙厨的门,忽见里面有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,刚仲出手去要拿……
“走!回去。”司棋吆喝一声,大步跨出门去。
小丫头们一个个趾高气扬地走了。
莲花儿恶狠狠地瞪了柳家的一眼,扭头便走,不料一脚踩在滑溜溜的碎鸡蛋清上,站立不住,摔了个仰八叉,坐了一屁股蛋清蛋黄。
屋里众人哄然大笑。
32 紫菱洲 司棋房中
“扑哧”一声,司棋将一碗蒸鸡蛋全泼在地下,把碗往桌上“哐啷”一摔,转身就走。
送菜的老田妈捧着空碗,看着满地黄澄澄、热腾腾的鸡蛋羹又惊恐,又惋惜,又心疼……。
33 怡红院门前
月上树梢,暮色昏黄。
一个苗条纤弱的女孩子,花遮柳隐地来到怡红院门前。
她站在一簇玫瑰花前,遥望院门,踟蹰不前。
“吱呀”一声,院门开处,春燕走了出来。
“小燕。”那个女孩子轻声细气唤道。
“谁呀?”春燕不知是哪一个,走到跟前方看真切,诧异道。“五儿姐姐,你这会子来作什么?”
五儿笑道:“你叫出芳官来,我和她说话。”
春燕悄悄笑着:“姐姐太性急了,横竖等十来日就进来了,只管找她做什么。方才使她往前头去了,恐怕你等不得,马上要关园门了。”
五儿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包,递给小燕,关照说:“我得了些获苓霜,这是送她的,烦你转交给她就是了。”34 蓼溆
五儿在草丛间急步穿行。
林之孝家的带了几个婆子迎头走来:“谁?”
五儿躲藏不及,只得上来:“妈妈们好!”
林之孝家的:“我听见你病了,怎么跑到这里来了!”
五儿陪笑着:“我妈使我到怡红院送家伙来着。”
林之孝家的疑惑地:“这话岔了。方才我见你妈出去才关园门,她也没让我留门。可知你扯谎。”
五儿有些慌乱,不知怎么说好。
可巧莲花儿、夏婆子、何婆子等走来,围着看热闹。
夏婆子挑唆地:“林奶奶倒要审审她。这两日她往这里头跑得不象,鬼鬼祟祟的,不知干什么事。”
莲花儿添油加醋:“昨儿玉钏姐姐说,太太耳房里的柜子开了,少了好些零碎东西,玫瑰露也少了一瓶子。今儿我倒看见一个露瓶子。”
林之孝家的忙问;“在哪里?”
莲花儿指着五儿:“在她们厨房里呢。”
林之孝家的:“快打灯笼来,马上去搜!”
35 大观园后门 厨房(晚)
林之孝家的带着一伙媳妇丫头,打着灯笼进了厨房。
莲花儿在前面领路,直奔家伙厨而来。
莲花儿熟门熟路打开厨门,伸手取出露瓶,交给林之孝家的。
“这是宝二爷屋里的芳官给我的。”五儿急忙辩解。
林之孝家的手里晃着露瓶,冷笑道。“不管你方官圆官,现有了赃证,我只管呈报了,凭你主子前辩去。”又吩咐:“再细细搜一遍,恐怕还有别的赃物。”
众婆子丫头七手八脚地翻箱倒柜搜寻。
莲花儿在家伙厨中又搜出一个黄纸包,打开一看,高兴地叫道:“茯苓霜,准是偷来的!”又交给林之孝家的。
林之孝家的接过茯苓霜,冲着五儿喊道:“看你还赖,走,见二奶奶去!”
36 凤姐房中 外屋(晚)
林之孝家的一手拿着玫瑰露瓶,一手拿着苓茯霜包,看押着五儿在外屋等候。
平儿从里屋出来,吩咐林之孝家的:“奶奶才进了药歇下,叫我传她的话:将她娘打四十板子,撵出去,永不许进二门;把五儿打四十板子,立刻交给庄子上,或卖或配人。”
五儿一听,唬得扑通跪下,哭哭啼啼向平儿诉冤:“冤枉啊!平儿姐姐,玫瑰露连同瓶子都是芳官跟宝二爷要来送给我的,哪里是偷的?”
平儿:“这也不难,等明日问了芳宫便知真假。这茯苓霜前日人送了来,等老太太、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,总不该偷了去。”
五儿忙说:“茯苓霜是我舅舅送的,……”
林之孝家的不容分说地喝道:“胡说!你舅舅哪来的茯苓霜?莫不是他偷的?”
平儿朝林之孝家的摆摆手,对五儿说:“这样说,你竟是个平白无辜的人,拿你来顶缸的。”又吩咐林之孝家的:“现在天晚了,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去打搅奶奶。先将她交给上夜的人看守一夜,等明儿我回了奶奶,再做道理。”
林之孝家的不敢违拗,只得带了五儿出去。
37 凤姐院门外一角 (夜)
林之孝家的两手死攥着玫瑰露和茯苓霜,对围着她的婆子丫头悄声说:“明儿就把这娘儿俩撵出去,只怕夜长梦多,平姑娘变卦,少不得大家辛苦些,起个大早,……”众人会意点头微笑,在黑夜中一哄而散。
38 荣国府内 上夜房中 (夜)
上夜房中的里屋,是一间小小的斗室,四面灰白的墙皮多处已经剥落,屋角堆着些破东烂西,靠西山墙有个狭窄的小条炕。
五儿被软禁在这里,独自抱膝坐在光秃秃的土炕上,呜呜咽咽哭泣。
屋内没有灯烛,一片漆黑。透过南墙上一个高高的小窗,可以看到一片有限的夜空。
惨淡的月光穿过云缝和窗棂,洒落在五儿身上,在她那清癯的面庞和瘦削的肩头镶出一圈银边。
外屋有几个上夜的媳妇在值宿,不时隔户传来轻微的鼾声和杂碎的唠叨:
“年纪轻轻的,真不该做这种没行止的事。”
“正经更还坐不上来,又弄个贼来给我们看,眼不见寻了死,逃走了,都是我们的不是。”
五儿默默听着,两行清泪从秋水般的明眸中涌出来。
(闪回)
39 大观园后门 厨房中
柳家的和柳五儿在吃茶闲谈。
芳官口里哼着小曲蹦蹦跳跳进来,手里拿着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。
柳氏母女忙起身让坐:“你请坐下。”
芳官坐下,拿起小玻璃瓶来,迎亮照着看,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。
五儿凑过来看了一眼,笑问:“这是宝二爷吃的西洋葡萄酒?”
柳家的忙说:“快拿旋子烫滚水。”
芳官笑道:“这哪里是酒?就剩了这些,连瓶子都给称们吧。”
五儿笑道:“原来是玫瑰露,太好了,多谢多谢!”说着接过露瓶子,放在家伙厨内。
芳官问:“好些了?”
五儿:“今儿精神些,进来逛逛。这后边一带,也没什么意思,正经好景致也没看见。”
芳官问:“你为什么不往前头去?”
柳家的道:“我不让她去。姑娘们不认得她,倘有不对眼的人看见了,又是一番口舌。明儿托你携带她进了宝玉房里,还怕没有人带着她逛?只怕逛腻了的日子还有呢。”
(闪回完)
40 荣国府内 上夜房中(夜)
五儿抱膝端坐,星眼朦陇,喃喃地:“我说的全都是真话……”
41 园内
晨雾弥漫。夏婆子挽了个大竹篮,采了许多带露的时鲜花卉;何婆子背了个大竹筐,摘了许多熟透的瓜果梨桃,一前一后悄悄走着。
莲花儿挎了一篮子鸡蛋,快步走出园门。
一个小厮挑着一担上尖的粳米,后面跟着林之孝家的。
42 凤姐院 平儿房内
平儿在炕上拥衾而坐,林之孝家的坐在炕沿上,夏婆子、何婆子、莲花儿站在旁边,地下摆着各人送来的礼物。
大家七嘴八舌地乱嚷嚷:“平姑娘办事最简断。”
“昨儿二奶奶的责罚也真响快!”
“柳家的在梨香院当差,最会小意殷勤,买通了这些小粉头子们。”
“自立了厨房,柳家的净占人便宜,捞了不少油水。”
“这样的人趁早撵出去于净”……
平儿淡淡一笑。
43 怡红院 宝玉卧房(清晨)
宝玉向平儿说:“玫瑰露是我让芳官送给五儿的。这件事是完了,要是勾起茯苓霜来,实供出她舅舅来,岂不又陷害了好人。好姐姐,你让五儿说,也是芳官给她的就完了。”
平儿笑道:“那可不行,她昨晚已经同人说是她舅舅给的了。再说那边丢的露也没主儿,现有赃证的白放了,又找谁去?”
晴雯走来笑道:“太太那边的露,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。你们可瞎乱说。”
平儿笑道:“谁不知道这个。可恨彩云不但不应,反说是玉钏儿偷的。殊不知告失盗的就是贼,又没赃证,怎么说她。”
宝玉想来想去,毅然说道:“得了,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吧。”
袭人:“保全人的贼名儿,也倒是件积阴德的事儿。”
平儿深谋远虑地:“如今要从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,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。”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:“我可怜的是她,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!”
宝玉点头笑道:“可是这话。还是我这里应起来得好。”
44 大观园后门 厨房
柳嫂子正在预备姑娘们的早饭。
林之孝家的带领着秦显的女人和几个媳妇撞进屋来。
林之孝家的:“柳嫂子,你女儿偷了太太屋里的东西,昨儿下黑已经押起来了。二奶奶吩咐把你撵出去,这就跟我见奶奶去。”
柳家的两手一松,一碗花生米摔在地上,碗碴、花生迸了一地。
林之孝家的吩咐道:“秦显家的,从今日起,厨房的差使就派给你了,要小心伺候姑娘们。”
秦显家的:“好了,小的明白。”
林之孝家的带领几个媳妇,前吆后喝地押解着柳家的出了门。
45 怡红院 宝玉卧房
平儿看了看玉钏和彩云,笑道:“不用慌,贼已经有了。”
彩云疑惑不解,一声不吭。
玉钏儿如释重负地:“贼在哪里?”
平儿:“现在二奶姐屋里。但我心里明知不是她偷的,我要说出真情来,这做贼的是我的一个好姊妹,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。”
宝玉诚恳地:“玫瑰露的事我来应了,只说是我悄悄的偷来唬你们玩的。只求姐姐们以后省些事,大家小心存体面就好了。”
平儿正色:“要不然,我就如实回了二奶奶,别冤屈了好人。”
彩云红了脸:“姐姐放心,别冤屈了好人,也别带累了无辜的人伤体面。东西是我偷的,赵姨奶奶央告我再三,我才拿了些给环哥。姐姐带了我回奶奶去,我一概应了完事。”
宝玉向彩云道:“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经人,竟这样有肝胆。如今也不用你应,我承认就完了。”
彩云:“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应,死活我该去受。”
平儿忙劝解道:“你一应了,未免又叨登出赵姨奶奶来,那时三姑娘岂不生气!”
袭人也说:“不如宝二爷应了,大家无事,何等干净。”
彩云低了头想了想,赧然一笑:“那也好。”
46 凤姐堂屋
林之孝家的、王善保家的、夏婆子、何婆子等押解着柳家的,在屋内等候平儿。
平儿带了玉钏儿、彩云先进屋,芳官和五儿跟在后面说悄俏话。
柳氏母女相对而视:柳家的愁眉苦脸,忧虑地看着五儿;五儿此刻倒坦坦荡荡,向母亲安然微笑着。
林之孝家的指着柳家的向平儿:“今儿一早押了她来,恐怕园里没人伺候姑娘们的饭,我派了秦显的女人去伺候。姑娘一并回明奶奶,她倒干净谨慎,以后就派她常伺候吧。”
平儿诧异地:“秦显的女人是谁?”
林之孝家的:“她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。高高的孤拐,大大的眼睛,最干净爽利的。”
玉钏儿笑道:“姐姐,你怎么忘了?她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婶娘。”
平儿迟疑了一下,方想起来,笑道:“哦,你早说是她,我就明白了。”
只见林之孝家的看着王善保家的,笑着想说什么,……
平儿突如其来地:“你也太派急了些。如今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。那日宝玉过来和这两个业障要什么,瞅她两个不提防,拿了些什么出来,唬她们玩。那苓茯霜是宝玉在外头得了的,怎么就混赖人起来。等我回了奶奶再说。”
林之孝家的等人顿时扫去了兴头。
47 凤姐卧房
凤姐歪在床上,想了一阵子,说:“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,还要细细追究才是。依我的主意,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,叫她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,茶饭也别给吃,一日不说跪一日,便是铁打的,一日也管招了。”
平儿劝阻道:“‘得放手时须放手’,什么大不了的事,乐得不施恩呢。没的结些小人仇恨,使人含怨。”
凤姐不甘寂寞,又说:“‘苍蝇不抱无缝的蛋’。柳家的虽然没偷,到底有些影儿,人才说她。虽不加贼刑,也革出不用。朝廷家原有挂误的,倒也不算委屈了她。”
平儿继续攻心:“何苦来操这心!自己三灾八难的,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,到了六、七个月还掉了,焉知不是素日操心劳力太过,气恼伤着的?如今趁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,也倒罢了。”
凤姐叹了口气,笑了笑道:“算了,凭你这小蹄子发放去罢。”
48 大观园后门 厨房
几个在厨房当差的媳妇,上灶的上灶,端菜的端菜,烫酒的烫酒,忙乱成一团。
秦显家的正向三个子侄交代:“院子里我预备了一篓炭、五百斤木柴、一担梗米,是给林奶奶的谢礼,你们赶紧悄悄的送到林家去。”
子侄们应声“明白了”,一齐出门。
秦显家的又大包小裹的装了一满筐,命两个小厮抬着,吩咐道:“这是打点帐房的礼,快送到外头去,交给管家林爷爷亲收。”
酒席已经摆好,秦显家的拱手让坐:“快入席罢,不成敬意。”
秦显家的端起一碗酒来,向几位厨房的同事敬酒:“我来了,全仗列位扶持。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,我有照顾不到的,好歹大家照顾些。来,干过这碗酒。”说完把碗送到嘴边,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。
同事们有的一饮而尽,有的喝了几口,有的抿了一下,有的光顾吃菜……
秦显家的撂下酒碗,用手背抹了一下嘴,提高嗓门:“头晌接收这厨房的家伙、米粮、煤炭、菜蔬、银钱,查出许多亏空来,这与各位无关,都要算在柳家的帐上,”……
正说着,“哐”的一声,房门洞开,柳嫂子拉着五儿笑阿呵走了进来。
秦显家的大为惊愕。
林之孝家的随后进来,一言不发。
秦显家的憋不住,叫了声:“林奶奶……”
林之孝家的赶紧摆摆手,又向身后指了指。
平儿出现在门口:“秦显家的是哪一位?”
“我就是,姑娘有什么吩咐?”秦显家的眼巴巴地看着平儿 。
平儿:“柳嫂本来没事儿,是冤屈的,回来照旧当差,这厨房还交给她管。”又指着秦显家的说:“你看过这顿早饭就出去吧,退回原处当差。”
秦显家的一下子呆住了。
平儿扫视着众人:“为一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,就扬铃打鼓地乱折腾起来,不成个体统。只有大事化为小事,小事化为没事,才是兴旺之家。”
49 赵姨娘房中(黄昏)
贾环在炕桌上逗蝈蝈儿玩,蝈蝈振翅鸣叫。
赵姨娘急得坐立不安,满地转悠。
彩云笑嘻嘻地跑进来:“这回姨奶奶放宽心吧,宝玉都应了起来,从此平安无事了。”
赵姨娘露出一丝笑意。
贾环一听起了疑心,喃喃自语:“什么?宝王应了?”
贾环下了炕,把彩云私自赠送的东两都拿了出来——玫瑰露、银硝、绣花荷包、香袋子、小镜子、印着天使像的金片、绢花、面人、剪纸……一把一把照着彩云的脸摔过去,口里骂道:“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,我不稀罕!你不和宝玉好,他怎么肯替你应?你偷来私下给了我,就不该让人知道。你告诉了他,我再要这些,也没趣儿。”
彩云急得直哭:“我是要自己应的,只是……我要是有二心,天打五雷轰!你别狗咬吕洞宾——不识好人心!”
赵姨娘一面满地爬着捡东西,一面骂贾环:“没造化的下流种子,蛆心孽障!”一面安慰彩云:“好孩子,他辜负了你的心,我看得真,待我把这些东西收起来,过两日他自然会回心转意的。”
彩云赌着气,从赵姨娘手中抢过包袱皮,一顿把东西包起来,飞跑出门。
50 柳叶渚(黄昏)
夕阳西下,倦鸟归林。
千百条柳丝,千万层波纹,全都抹上了淡淡的金色。
彩云的身影出现在柳堤上,她默默地凝视着堤下的流水。
彩云一扬手,使劲把手里打开的包袱向水中抛去。
水中,涟漪片片……